2009年6月5日 星期五

百年來 歷史的希望與幻滅輪番交替(一)

 

【摘要6.5.2009許知遠】在馬關條約的第五次會談中,伊藤博文對李鴻章感慨說:「我處境地,總不如中堂之易。中堂在中國,位高望重,無人可能搖動。本國議院權重,我做事一有錯失,即可被議。」

這是一八九五年的春天,伊藤博文正在說服對手接受日本提出的苛刻要求——割讓臺灣和澎湖列島與遼東半島,賠償兩億兩白銀。協定的內容令人屈辱,但談判的氣氛卻是緩和的。李鴻章七十三歲了,在過去的二十年裏,他一直是中國最著名和最有權力的大臣,以洋務運動的領導人自居。

伊藤博文比他年輕十八歲,是明治維新中的領導人物。伊藤博文這一代,仍浸潤於中國文化傳統,熟悉儒家的倫理和唐人的詩歌,日本皇室和大臣們之間經常使用漢字的書信來交流。即使中文與日文的發音不同,二人也可以通過筆談來交流想法。

他們十年前,還在天津見過,伊藤博文專程去拜訪這位北洋大臣,討論兩國變法的事宜。那時,兩個國家至少在表面上還幾乎處於同一條跑線上,都派遣留學生去西方,都購買德國的戰艦。而且看起來,中國要更令人生畏些,它購買的戰艦規模更大。很少有人注意到,這兩個國家的政治結構,存在著多麽大的差異。在日本,留學歸來的伊藤博文可以進入權力中央;而他在英國的同學嚴復,歸國後卻鬱鬱不得志。

決定一八九四的中日戰爭,不是兩國的財富,而是兩種不同的政治體制,和政治文化。日本可以迅速集結全國之力,而中國則先是反應遲緩,然後陷入一團慌亂,在戰機不斷延誤之後,又決定拼死一戰。戰鬥發生後,所有隱藏在巨大船艦背後的弱點開始暴露出來,指揮的失利、炮彈不足、官兵士氣墮落……

朝廷中的爭吵從未結束過,一個國家的戰爭,被當作李鴻章的一個人的戰爭,他的政治反對者首要的是,借此摧毀他的政治權威。而民間對於這場戰爭的反應,同樣是遲緩的。普通的公衆,從未接受過基本的知識訓練,也從不知道世界是怎樣的。山東煙臺的農民們,爲了一點點報酬領著日本士兵登陸。

絕大部分讀書人的頭腦,則被四書五經、八股文章佔據著。至於最高的當權者慈禧太后,行使了三十年的權力,沒人敢於挑戰她的權威。這個國家的所有權力,是徹底的私有化。皇室在表面上擁有一切,而在剩下來的空間裏,大臣們各自發展自己的私人力量。而這種權力結構,必然性的腐蝕掉整個社會,沒人爲這個國家的長遠未來考慮,都是眼前利益的俘虜

談判的結果震驚了整個天朝。梁啓超在四年後回憶說,這時,他已流亡日本。一年前,他和他的老師、朋友與光緒的蜜月期僅僅持續了三個月,就嘎然而止了。年輕、雄心勃勃、卻脆弱不堪的皇帝,想推動變革,卻發現既沒有政治資源,也沒有政治智慧。

而流亡日本的梁啓超,則回到他最擅長的領域——創辦報紙、寫作、推介新觀念。提倡民權是《清議報》的宗旨之一,梁啓超一定感到了這個國家最大的困境,是國家權力的私人化。長久以來,這個國家最開明的政治哲學家,不過強調的是保民與牧民的觀念——人民像嬰兒一樣,沒有自己獨立的思想與權力。倘若不幸出生在殘暴和亂世,那麽經常僅僅是服從,和被屠殺的材料。

梁啓超相信如今的時代已經變化,他在日本不斷開闊的視野,尋找新的名詞來表述這種新關係。「國家如一公司,朝廷則是公司之事務所,而掌握朝廷之權者,則事務所之總辦也;國家如一村市,朝廷則村市之會館,而掌握朝廷之權者,則會館之值理也」,他接著問道,是公司爲事務所而設立,還是事務所爲公司而設立,是會館爲村市而設立,還是村市爲會館而設立。在他看來,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,卻是顛倒的。

這個事務總辦、會館值理的慈禧太后,和他那一群滿族奴僕壟斷著國家的政治權力,將國家的權益,作爲私人禮物贈送給入侵者,以維持自身統治。在中國面臨被瓜分的困境時,滿族人的絕對權威,正在被漢族人侵蝕。他說這江山「寧贈友邦,不與家奴」。「友邦」是入侵者,「家奴」則是四億漢族人。

於是,對於失敗國家的深刻沮喪、對於入侵者的仇恨,很容易轉化成對一小群滿族統治者的憤怒。倘若你身處那時的東京——中國留學生和流亡者的大本營時,你會發現滿漢矛盾,才是最熱門的話題。滿族人的當政,意味著無限的政治專制,意味著民權的被壓抑,滿族統治者對自身權力的關注,早已超越了對這個國家未來的關注。他們變成了整個國家自我更新的最大的障礙。 (作者電郵:edmund.z.xu@gmail.com,更多文章參見 2009:中國紀事》 2009-06-05 聯合新聞網】

參考資料:

台灣人權報告書72

台灣人權報告書66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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